她雖然答應了回典家幫忙,但實際上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該怎麼面對這件事。
幫忙逮捕為非作歹的人這件事,在典家便已經常常在做了。她的聽力其實就是渾然天成、偵測不出來的竊聽器,儘管這手段卑劣至極,可是為了可以減少更多的傷害,她願意將自己的力量奉獻出來。
但是她也清楚,聽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是非對錯在光天化日之下是說不清楚的,有時候說不定是警方才要以正義之名行不義之事,所以唯有養父母拜託她的事情,她才會解開她對聽覺設下的禁制。
這次養父捎來的訊息卻也不完全像是請託,信上留下的字句是「決定權在妳。」
因為這次要逮捕的對象,是多年前襲擊孤兒院的地下組織。
「父親。」
一回到典家便匆匆的往典家當家專屬的辦公房走去,即便是已經接近深夜,房裡仍透出了亮光。
典家由於異能者的血脈而與黑白兩道都交好,身為第七代當家的典佑軒又是典家歷代以來最負手腕的當家,因此時常到了三更半夜,都還在處理外務。
「回來啦,典蘭。」
「是、我回來了,父親。」
坐在桌邊的典佑軒微微的苦笑,比起正經的稱呼,他比較想聽典蘭叫聲爸爸。當然典蘭在顧慮些什麼他也不是不明白。
當年他雖然開導了她,但有些心病還是得典蘭自己度過。
「攻堅時間是凌晨兩點五十,我們出發時間提早半小時,像以往一樣監聽就行。」
「好、我知道了……」
「那麼正事就到這邊,有興趣的話這份資料妳自己研究。」將手中幾份文件往自己的養女手中塞去,典蘭進了雀榕就讀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偶爾也會想念這個貼心會替他整理文件的女孩。
「在雀榕狀況怎麼樣?妳兩個哥哥輪著天天打電話給妳會不會覺得煩?」典佑軒開始輕鬆的話題,而不意外的女孩原本緊繃的表情稍微舒緩了些。
「不會煩的,哥哥們只是關心我……在雀榕過得很順利,每天都有有趣的事……」典蘭終於露出淺笑,在收到家裡來的信之後。
「在雀榕裡也見識了很多東西……我看到了鵸鵌、現在也有了使魔……」
「使魔啊,怎麼沒見到?」
「牠現在還無法化成人型,我怕會添麻煩所以托同學暫時替我看著。是個聽話的孩子……」
「下次帶回來我看看吧!」
「好的。」
回答完問題之後,典蘭便陷入長長的沉默。她心不在焉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在看到某頁檔案照片沉下了臉。
「父親、我……」
「嗯?想說什麼儘管說就好。」
「……我過得很好、在雀榕裡。」
他等待著典蘭將真正想說的話給說出來。
「嗯,那代表妳的決定沒有錯。」
「所以我,這次從課堂上早退回來……我很希望自己,在這裡一定要有個結果。」
典佑軒安靜的聽著典蘭逐漸顫抖的聲音。
「但我到現在,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面對那些人。
仇?害死了大家的歸根究柢說不定是她也說不定,她發動的力量敵我不分,她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根本無解。逝者已矣。
恨?真要說的話,她更恨的人是她自己。只要沒有她、沒有這能力、就不會發生那樁慘劇。
她的腦裡自從收到消息之外便一直處於慌亂又空白的狀態,她知道自己該去想清楚,心裡卻像開啟防禦機制一樣不讓她再去觸碰那道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
「……妳先去休息吧。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妳可以先睡一會冷靜一點。」典佑軒走近典蘭身旁,輕拍了拍瘦小的肩膀。
「……是,父親。」
回到自己的房間,典蘭才意識自己一直握緊著手中的耳飾,那是在她離開學校時渚目覺交給她的。
不斷地藉由緊握的力道減輕緊張感的手掌一時鬆不開,緩緩攤開手掌,製作精巧的耳環因為房裡的燈光閃爍著光芒。
她恍恍神想了想大家在學校,現在在做什麼呢?
心裡急速的流過一股焦急的燒灼感,那不是自己的情緒,她清楚那是她的使魔。
空,我沒事的,冷靜點。
即便自己根本還沒有辦法理清思緒,但常年習慣於安撫不安的孤兒弟妹情緒的她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情緒給壓下,先行安慰接連傳來相當不安定情緒波動的空。
果然還是該帶在身邊的嗎?是她不好,只想著別讓空身處險境沒好好思考空的情緒。
空一直傳達著擔心焦慮和些微的怒氣,直到突然傳來一聲痛呼,這才安靜下來。
典蘭有點疑惑,剛升起的困惑立刻得到空的回應。
那個百目鬼打我,要我安靜。
他說我靜下來主人才能安心一點。
典蘭感應到了,在房裡淺淺的笑了,帶著隱約的淚光。
妳要乖點,別給人家添麻煩,我回去帶些點心給妳。
好,我要好多好多甜食。
哄使魔入睡之後,女孩並沒有休息。洗完澡便直接換上典家對外出任務用的服裝待在房裡看著養父給的資料,直到有人來喚她出發。
老實說她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關於那些人的事。
她知道以典家與警界的交情,將這班人交給典家私下解決是完全沒問題的。
端看她有沒有那個意願。
上了車沒多久,典蘭就將聽力的禁制解除了,她靜靜的闔著眼感受著聲音。
這才是她的世界,紛紛擾擾的世界。
幽幽的張開眼,壓制著聽力久了,都忘了她的歸屬是這個喧鬧無比的塵世。
她忽然覺得即使有了壓抑的力量,平凡仍然遙不可及。
果然她還是太天真了。
「我聽到了。」
「哦,已經可以隨意解除禁制了啊。」
典佑軒稍稍訝異著養女的成長。
「啊、是的……」
典蘭心裡微微的不安,典佑軒其實早已鄭重交代過她不能太常用這個禁制,但一心不願聽到她認為不該被自己聽到的聲音,典蘭平時都將聽覺抑制在跟普通人無異。
然而典佑軒只說了一句話就沒在多說什麼了。
典佑軒將車子開往典家另外設置的據點。為了保護典家人的安危,除了身為當家的典佑軒以及曾經因為慘案引發關注的典蘭是外界知道的其中兩位典家人外,其餘皆保密,對外界而言典家神秘至極。為了避免典家人過度曝光,典家在動員時總是會另外行動,儘管此舉總令人頗有微詞。典蘭來到的地方是位於攻堅地點三公里遠的臨時簡易法壇。
「像以往那樣就好,可以嗎?」
「可以。」
來到一旁的典佑軒瞟了一眼週遭跟典蘭,接著開始了典家的行動部署,將法壇的處理交給了典蘭。
沒時間東想西想了。深呼吸口氣,她對著在場的所有人點了點頭,慎重的輕聲說道:「麻煩大家了。」
「是的,小姐。」
心裡暗自嘆了口氣,她還是很不習慣小姐之類的稱謂。
典蘭拿著摺扇,站上了法壇中央。法壇可以幫助她施法,同時穩定她的力量。
還在車上時她就已經聽到了目標的聲音。
她其實沒想到當時還有人自她的攻擊中逃脫,所以當她聽到曾經聽過的聲調時著實嚇了一跳。
「沒殺掉的……」
「小姐?」
「不,沒事。現在他們的狀況跟預期的一樣。」
典蘭開始在虛空之中控制著聽力的範圍,這是她自己還在嚐試的能力。
勉強、可以、稍微降低了監聽的範圍週遭的聲音;但若沒辦法將所有她不需要聽到的聲音屏蔽掉的話,就無濟於事。
「……嫌犯現在正在休息,配置跟警方查到的資料一樣。」
一旁典家專門執行任務的人員迅速與警方聯繫。
「小姐,警方要求尋找攻堅的方向。」
她頓時感覺到壓力,她要是沒有好好指揮,警界便有藉口給典家扣帽子。典家雖與各界交好,但將典家視為眼中釘的也不在少數。
典蘭舉起了手中未開的摺扇,在空中畫了個圓,接著再藉由聽到的聲音,判斷出風向改變的程度。逆風的狀況下聲音不容易傳達,對於警方的行動也比較有利。
「攻堅的地點我們不給予任何建議。我所能做的只是監聽,不是監視。」
「好的,小姐。」
她繼續聽著三里遠的動靜,無意之間陷入了冥想。
聲音傳入耳中,一下又消逝了,跟從前那些早已遠去的記憶一樣。
還給我,還給我。
或者,讓我去跟大家在一起吧。
當她回過神時,她已經被帶領到攻堅現場,典佑軒一手搭著她的肩膀指引她前進。
「已經結束了,典蘭,妳做得很好。」
「不、我……」完全沒印象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妳即時發現了嫌犯在警方預期之外的動向,所以攻堅才能成功。」知道養女方才還在出神的狀況,典佑軒簡單明瞭的交代完情況。
周圍的聲音還是相當吵雜,她判斷了狀況之後將聽力再度給禁制起來。
「那麼,現在要去哪裡?」她問,對於現況仍然感到莫名以及不安。明明已經結束了,現在不是準備回典家,那麼又是?
「看被逮捕的嫌犯。」
典蘭的表情如典佑軒預料的再度緊張起來,然而他只是繼續推著她前進。
唯有逼著她,她才會完全只照自己的心意行動。
於是當典蘭看到那些被俘就範,被警方押在地上的黑衣人群,空氣一瞬間凝結了。
「典蘭,想怎麼樣,妳自己處理。」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求助的眼神投向養父,但是典佑軒只淡淡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回應。
「原來是妳啊,怪物。」
典蘭一聽愣住,回過頭看向那位她有印象的其中一位黑衣人。
「難怪我們的行動會被識破,真是卑鄙。」
她沒有回話,她不覺得他有說錯。
「要殺要剮就快吧!娘們報仇就是那麼優柔寡斷!這麼說來當時還真該連妳也一起解決掉啊,反正就算被抓也不會乖乖就範吧妳。」
那麼為什麼當初不動手?她安靜地想著。
「所以妳到底打算怎樣啊?一聲都不吭的妳是不會說話啊?」
普通人難以察覺的空氣長槍槍尖早已抵在男子的喉嚨上,隨時都可以化為實體鑽入刺穿那她永遠都不想再聽到的聲音的聲帶。
「……報仇的話,你們也想吧,向我報仇。」
「想啊!想得不得了!弟兄們的仇殺了妳千百遍都還不清!」
那一瞬間典蘭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鈍痛感,以及襲來的一股相當炙熱的灼傷感。她一時之間分不清楚究竟兩股情感哪個是自己或是她的使魔的。
那是罪惡的無限迴圈,永世的劫。除非當初根本沒發生過那件事,否則這樣的情況只會不斷的輪迴下去,相互的復仇,就像死結。
空氣長槍散開了,典佑軒感覺到空氣開始如常流動。
「交給,警察吧,父親。」
「怎麼?」黑衣人在典佑軒應答前搶先開了口:「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啊?沒種的娘們。」
已經轉身沒看著對方走了幾步的典蘭停了下腳步,沒有回過頭也沒有任何隻字片語,又繼續邁開步伐。
她的手早已骯髒不堪,就跟他們一樣。
但她知道就算殺了他們,她想要的一切也回不來了。
回到典家已經是下午。整理東西之後,典蘭向養父道別離開了典家。她沒有馬上回到學校,反而茫茫然的來到了孤兒院。
她有種自己好像有什麼東西沒了一樣,像是人偶失去了操偶的線,她這才明白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因素裡原來還寫著一項:仇恨。
她走向墓園裡刻著院長名字的墓碑,坐在一旁倚靠著製工精緻的白色大理石。沒有溫度,冷冰冰的,不是她記憶裡的那個肩膀。
結束了。同時她也意識到,大家這次,真的死了。
跟知道他們已經不會呼吸的感覺不同,這次的死,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家人都已經自她的心中抽離的孤獨以及悲傷。沒有她需要替他們完成的事了,或許,連復仇都從來不需要。
在她心裡的那些因為仇恨而深深刻在腦海中的身影容貌變了,聲音也已經記不太起來,畢竟他們存在的時候,那些聲音只是她耳裡紛亂雜音之中的其中幾個聲音而已。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染血的那些片段,耳邊彷彿響起了嬉鬧聲。那是回憶美的部分,被時間萃取出來留下的,她注意到了。
明明已經決定不再哭了,心裡那抹熱燙卻讓她難以承受,閉上眼時淚水還是自眼眶落了下來。
疲憊的典蘭就這麼靠著墓碑睡去,沒去管臉上未乾的痕跡。
結界沒有張開,沒有意念控制的禁制緩緩的鬆動,沉眠的意識開始湧入越來越多的聲音。耳朵漸漸將異於常人的廣大範圍中的聲波收攏進來,典蘭緩緩睜開還帶淚的棕色眼眸。
仔細一聽她才發現有個地方她聽不太到。
她倚著墓碑往那個傳不太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她知道那是哪裡。
雀榕中學。
她垂首拿出手機看了看,這個時間回去說不定還趕得上符咒課。
有個聲音遠遠的說著:快去吧。暖風無聲的包圍著她的身軀。
她站起身,在心底道了聲謝。在那聽不到的地方裡的使魔空感應到了,也跟著謝謝,並且開心地等著典蘭回去學校。
她再看了一眼墓園,接著告別。
「有時間我再來看看大家。」
聲音遠遠的笑了。
那是回憶的聲音。
幫忙逮捕為非作歹的人這件事,在典家便已經常常在做了。她的聽力其實就是渾然天成、偵測不出來的竊聽器,儘管這手段卑劣至極,可是為了可以減少更多的傷害,她願意將自己的力量奉獻出來。
但是她也清楚,聽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是非對錯在光天化日之下是說不清楚的,有時候說不定是警方才要以正義之名行不義之事,所以唯有養父母拜託她的事情,她才會解開她對聽覺設下的禁制。
這次養父捎來的訊息卻也不完全像是請託,信上留下的字句是「決定權在妳。」
因為這次要逮捕的對象,是多年前襲擊孤兒院的地下組織。
「父親。」
一回到典家便匆匆的往典家當家專屬的辦公房走去,即便是已經接近深夜,房裡仍透出了亮光。
典家由於異能者的血脈而與黑白兩道都交好,身為第七代當家的典佑軒又是典家歷代以來最負手腕的當家,因此時常到了三更半夜,都還在處理外務。
「回來啦,典蘭。」
「是、我回來了,父親。」
坐在桌邊的典佑軒微微的苦笑,比起正經的稱呼,他比較想聽典蘭叫聲爸爸。當然典蘭在顧慮些什麼他也不是不明白。
當年他雖然開導了她,但有些心病還是得典蘭自己度過。
「攻堅時間是凌晨兩點五十,我們出發時間提早半小時,像以往一樣監聽就行。」
「好、我知道了……」
「那麼正事就到這邊,有興趣的話這份資料妳自己研究。」將手中幾份文件往自己的養女手中塞去,典蘭進了雀榕就讀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偶爾也會想念這個貼心會替他整理文件的女孩。
「在雀榕狀況怎麼樣?妳兩個哥哥輪著天天打電話給妳會不會覺得煩?」典佑軒開始輕鬆的話題,而不意外的女孩原本緊繃的表情稍微舒緩了些。
「不會煩的,哥哥們只是關心我……在雀榕過得很順利,每天都有有趣的事……」典蘭終於露出淺笑,在收到家裡來的信之後。
「在雀榕裡也見識了很多東西……我看到了鵸鵌、現在也有了使魔……」
「使魔啊,怎麼沒見到?」
「牠現在還無法化成人型,我怕會添麻煩所以托同學暫時替我看著。是個聽話的孩子……」
「下次帶回來我看看吧!」
「好的。」
回答完問題之後,典蘭便陷入長長的沉默。她心不在焉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在看到某頁檔案照片沉下了臉。
「父親、我……」
「嗯?想說什麼儘管說就好。」
「……我過得很好、在雀榕裡。」
他等待著典蘭將真正想說的話給說出來。
「嗯,那代表妳的決定沒有錯。」
「所以我,這次從課堂上早退回來……我很希望自己,在這裡一定要有個結果。」
典佑軒安靜的聽著典蘭逐漸顫抖的聲音。
「但我到現在,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面對那些人。
仇?害死了大家的歸根究柢說不定是她也說不定,她發動的力量敵我不分,她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根本無解。逝者已矣。
恨?真要說的話,她更恨的人是她自己。只要沒有她、沒有這能力、就不會發生那樁慘劇。
她的腦裡自從收到消息之外便一直處於慌亂又空白的狀態,她知道自己該去想清楚,心裡卻像開啟防禦機制一樣不讓她再去觸碰那道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
「……妳先去休息吧。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妳可以先睡一會冷靜一點。」典佑軒走近典蘭身旁,輕拍了拍瘦小的肩膀。
「……是,父親。」
回到自己的房間,典蘭才意識自己一直握緊著手中的耳飾,那是在她離開學校時渚目覺交給她的。
不斷地藉由緊握的力道減輕緊張感的手掌一時鬆不開,緩緩攤開手掌,製作精巧的耳環因為房裡的燈光閃爍著光芒。
她恍恍神想了想大家在學校,現在在做什麼呢?
心裡急速的流過一股焦急的燒灼感,那不是自己的情緒,她清楚那是她的使魔。
空,我沒事的,冷靜點。
即便自己根本還沒有辦法理清思緒,但常年習慣於安撫不安的孤兒弟妹情緒的她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情緒給壓下,先行安慰接連傳來相當不安定情緒波動的空。
果然還是該帶在身邊的嗎?是她不好,只想著別讓空身處險境沒好好思考空的情緒。
空一直傳達著擔心焦慮和些微的怒氣,直到突然傳來一聲痛呼,這才安靜下來。
典蘭有點疑惑,剛升起的困惑立刻得到空的回應。
那個百目鬼打我,要我安靜。
他說我靜下來主人才能安心一點。
典蘭感應到了,在房裡淺淺的笑了,帶著隱約的淚光。
妳要乖點,別給人家添麻煩,我回去帶些點心給妳。
好,我要好多好多甜食。
哄使魔入睡之後,女孩並沒有休息。洗完澡便直接換上典家對外出任務用的服裝待在房裡看著養父給的資料,直到有人來喚她出發。
老實說她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關於那些人的事。
她知道以典家與警界的交情,將這班人交給典家私下解決是完全沒問題的。
端看她有沒有那個意願。
上了車沒多久,典蘭就將聽力的禁制解除了,她靜靜的闔著眼感受著聲音。
這才是她的世界,紛紛擾擾的世界。
幽幽的張開眼,壓制著聽力久了,都忘了她的歸屬是這個喧鬧無比的塵世。
她忽然覺得即使有了壓抑的力量,平凡仍然遙不可及。
果然她還是太天真了。
「我聽到了。」
「哦,已經可以隨意解除禁制了啊。」
典佑軒稍稍訝異著養女的成長。
「啊、是的……」
典蘭心裡微微的不安,典佑軒其實早已鄭重交代過她不能太常用這個禁制,但一心不願聽到她認為不該被自己聽到的聲音,典蘭平時都將聽覺抑制在跟普通人無異。
然而典佑軒只說了一句話就沒在多說什麼了。
典佑軒將車子開往典家另外設置的據點。為了保護典家人的安危,除了身為當家的典佑軒以及曾經因為慘案引發關注的典蘭是外界知道的其中兩位典家人外,其餘皆保密,對外界而言典家神秘至極。為了避免典家人過度曝光,典家在動員時總是會另外行動,儘管此舉總令人頗有微詞。典蘭來到的地方是位於攻堅地點三公里遠的臨時簡易法壇。
「像以往那樣就好,可以嗎?」
「可以。」
來到一旁的典佑軒瞟了一眼週遭跟典蘭,接著開始了典家的行動部署,將法壇的處理交給了典蘭。
沒時間東想西想了。深呼吸口氣,她對著在場的所有人點了點頭,慎重的輕聲說道:「麻煩大家了。」
「是的,小姐。」
心裡暗自嘆了口氣,她還是很不習慣小姐之類的稱謂。
典蘭拿著摺扇,站上了法壇中央。法壇可以幫助她施法,同時穩定她的力量。
還在車上時她就已經聽到了目標的聲音。
她其實沒想到當時還有人自她的攻擊中逃脫,所以當她聽到曾經聽過的聲調時著實嚇了一跳。
「沒殺掉的……」
「小姐?」
「不,沒事。現在他們的狀況跟預期的一樣。」
典蘭開始在虛空之中控制著聽力的範圍,這是她自己還在嚐試的能力。
勉強、可以、稍微降低了監聽的範圍週遭的聲音;但若沒辦法將所有她不需要聽到的聲音屏蔽掉的話,就無濟於事。
「……嫌犯現在正在休息,配置跟警方查到的資料一樣。」
一旁典家專門執行任務的人員迅速與警方聯繫。
「小姐,警方要求尋找攻堅的方向。」
她頓時感覺到壓力,她要是沒有好好指揮,警界便有藉口給典家扣帽子。典家雖與各界交好,但將典家視為眼中釘的也不在少數。
典蘭舉起了手中未開的摺扇,在空中畫了個圓,接著再藉由聽到的聲音,判斷出風向改變的程度。逆風的狀況下聲音不容易傳達,對於警方的行動也比較有利。
「攻堅的地點我們不給予任何建議。我所能做的只是監聽,不是監視。」
「好的,小姐。」
她繼續聽著三里遠的動靜,無意之間陷入了冥想。
聲音傳入耳中,一下又消逝了,跟從前那些早已遠去的記憶一樣。
還給我,還給我。
或者,讓我去跟大家在一起吧。
當她回過神時,她已經被帶領到攻堅現場,典佑軒一手搭著她的肩膀指引她前進。
「已經結束了,典蘭,妳做得很好。」
「不、我……」完全沒印象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妳即時發現了嫌犯在警方預期之外的動向,所以攻堅才能成功。」知道養女方才還在出神的狀況,典佑軒簡單明瞭的交代完情況。
周圍的聲音還是相當吵雜,她判斷了狀況之後將聽力再度給禁制起來。
「那麼,現在要去哪裡?」她問,對於現況仍然感到莫名以及不安。明明已經結束了,現在不是準備回典家,那麼又是?
「看被逮捕的嫌犯。」
典蘭的表情如典佑軒預料的再度緊張起來,然而他只是繼續推著她前進。
唯有逼著她,她才會完全只照自己的心意行動。
於是當典蘭看到那些被俘就範,被警方押在地上的黑衣人群,空氣一瞬間凝結了。
「典蘭,想怎麼樣,妳自己處理。」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求助的眼神投向養父,但是典佑軒只淡淡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回應。
「原來是妳啊,怪物。」
典蘭一聽愣住,回過頭看向那位她有印象的其中一位黑衣人。
「難怪我們的行動會被識破,真是卑鄙。」
她沒有回話,她不覺得他有說錯。
「要殺要剮就快吧!娘們報仇就是那麼優柔寡斷!這麼說來當時還真該連妳也一起解決掉啊,反正就算被抓也不會乖乖就範吧妳。」
那麼為什麼當初不動手?她安靜地想著。
「所以妳到底打算怎樣啊?一聲都不吭的妳是不會說話啊?」
普通人難以察覺的空氣長槍槍尖早已抵在男子的喉嚨上,隨時都可以化為實體鑽入刺穿那她永遠都不想再聽到的聲音的聲帶。
「……報仇的話,你們也想吧,向我報仇。」
「想啊!想得不得了!弟兄們的仇殺了妳千百遍都還不清!」
那一瞬間典蘭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鈍痛感,以及襲來的一股相當炙熱的灼傷感。她一時之間分不清楚究竟兩股情感哪個是自己或是她的使魔的。
那是罪惡的無限迴圈,永世的劫。除非當初根本沒發生過那件事,否則這樣的情況只會不斷的輪迴下去,相互的復仇,就像死結。
空氣長槍散開了,典佑軒感覺到空氣開始如常流動。
「交給,警察吧,父親。」
「怎麼?」黑衣人在典佑軒應答前搶先開了口:「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啊?沒種的娘們。」
已經轉身沒看著對方走了幾步的典蘭停了下腳步,沒有回過頭也沒有任何隻字片語,又繼續邁開步伐。
她的手早已骯髒不堪,就跟他們一樣。
但她知道就算殺了他們,她想要的一切也回不來了。
回到典家已經是下午。整理東西之後,典蘭向養父道別離開了典家。她沒有馬上回到學校,反而茫茫然的來到了孤兒院。
她有種自己好像有什麼東西沒了一樣,像是人偶失去了操偶的線,她這才明白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因素裡原來還寫著一項:仇恨。
她走向墓園裡刻著院長名字的墓碑,坐在一旁倚靠著製工精緻的白色大理石。沒有溫度,冷冰冰的,不是她記憶裡的那個肩膀。
結束了。同時她也意識到,大家這次,真的死了。
跟知道他們已經不會呼吸的感覺不同,這次的死,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家人都已經自她的心中抽離的孤獨以及悲傷。沒有她需要替他們完成的事了,或許,連復仇都從來不需要。
在她心裡的那些因為仇恨而深深刻在腦海中的身影容貌變了,聲音也已經記不太起來,畢竟他們存在的時候,那些聲音只是她耳裡紛亂雜音之中的其中幾個聲音而已。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染血的那些片段,耳邊彷彿響起了嬉鬧聲。那是回憶美的部分,被時間萃取出來留下的,她注意到了。
明明已經決定不再哭了,心裡那抹熱燙卻讓她難以承受,閉上眼時淚水還是自眼眶落了下來。
疲憊的典蘭就這麼靠著墓碑睡去,沒去管臉上未乾的痕跡。
結界沒有張開,沒有意念控制的禁制緩緩的鬆動,沉眠的意識開始湧入越來越多的聲音。耳朵漸漸將異於常人的廣大範圍中的聲波收攏進來,典蘭緩緩睜開還帶淚的棕色眼眸。
仔細一聽她才發現有個地方她聽不太到。
她倚著墓碑往那個傳不太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她知道那是哪裡。
雀榕中學。
她垂首拿出手機看了看,這個時間回去說不定還趕得上符咒課。
有個聲音遠遠的說著:快去吧。暖風無聲的包圍著她的身軀。
她站起身,在心底道了聲謝。在那聽不到的地方裡的使魔空感應到了,也跟著謝謝,並且開心地等著典蘭回去學校。
她再看了一眼墓園,接著告別。
「有時間我再來看看大家。」
聲音遠遠的笑了。
那是回憶的聲音。